藥研写し & 宗三
本質薬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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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冷兵器早已退出歷史舞台的時代出生,甫一問世便引發騷動與矚目,供奉於只在有祭典時才人煙繁盛的山上,一生從未涉足戰場半分。打造他的人精於此道,僅僅憑藉史料文字和代代相傳的口述,將他淬煉成一具惟妙惟肖的空殼供人瞻仰。
與他被供奉一處的,還有另一把刀;自他問世之前許許久久便被禁錮於此,是伴隨他全部生涯的最初回憶。與他不同,那把刀歷經世間種種血、淚與火。
難以想象,在他剛誕生的前二百年多間,義元左文字從未與他說過半句話。
或許是被傾注了許多世人期許的關係,作為付喪神,他顯現得很早;而他清楚感覺到,那目光從他顯出形態之前,便沒有一日不注視著他。
但也僅僅是注視著罷了。
或許義元左文字討厭我吧。被世人用一塊銘牌賦予「藥研藤四郎」之名的他這樣想著。
所以他從不搭理我,仿佛我並不存在。
也可能他其實不會說話。就像神社裡那些樹木花草,有靈卻沒有聲音。
——不,不會的。我聽見過他的歎息。像春風裡挾來了遠方的花瓣。
他耗費了很多時日去思索,終究沒有一個結論。
一開始,他感覺到那目光的追隨,一回頭那把刀便會移開眼神;有時他急了,反過去纏著傾國之刃追問,對方就躲進刀鞘裡,一連數日不再顯形,弄得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反反復復,這樣來回了許多年,世間又是風雲變幻物是人非,他始終未能從義元左文字那裡收穫一言半語。
儘管如此,他仍然覺得自己愛上了那把刀。
或許是因為那長長久久孤單儜立的身影吧。也或許是因為他從不跟他說話。因為他對自己如此熱切地追尋卻又這般絕情冷淡,傷透他的心。他漸漸覺得自己是為了愛上宗三而被打造出來,而不是為了其他。
或許真的是這樣吧。僅僅因為如此,身為一把刀,竟然感覺到了俗世所謂的心痛。不為了自己,而為了甚麽也等不來的宗三。
或許自己是覺得那樣苦苦等待著甚麽的宗三很美吧。自己是愛上了那樣的他。
人們說刀都有自己的宿命,即便是一件沒有開刃、不能上陣的裝飾。
這就是他的宿命吧。被宗三注視著,卻永遠沒有被認可被接受的機會……
永永遠遠。
——是這樣的話就好了。
但是有一天,宗三消失了。
現世的人類靈力大多沒有達到能夠察覺付喪神已經脫離神位的程度,但他再清楚不過。就在某一天,突如其來地,宗三不在那裡了。作為刀靈他無法離開本體太遠,在他所能到達的範圍內他遍尋了神社的每一處,沒有宗三的身影。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總在凝望著甚麽的美麗身影啊……
仿佛靈魂被挖去一大塊,他絕望地向著主神位祈禱了千萬遍;只要能把義元左文字還給他,怎麼樣都可以。
是因為他終究是個仿造的魂魄,宗三終於看膩這片只能裝模作樣的鐵塊了嗎?
因為他並非出自吉光之手,從來就不是真正的藥研藤四郎?
因為宗三所癡癡等待著的從來就不是他?
(為甚麽,宗三?)
(為甚麽?)
“你在哭嗎?”
他抬起頭。
那絕塵的神姿,從這麼近的距離看,還是第一次。
廊下微風拂過,掀起淡櫻色的僧衣下擺。他感覺到被淚水浸濕的面頰被微涼而柔軟的手指輕輕擦拭,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有誰為他抹去傷痛。一時之間,乾涸的心仿佛被注入甘霖而蘇生。
“怎麼了?”
(這是在做夢嗎?)
(刀也會做夢嗎?)
“…………宗三?”
“別哭。沒事了。”
令人目眩神迷的義元左文字有甚麽地方不一樣了。即便是靈力微弱如他這樣的仿品也能感覺得到。但他無心去追究,微風帶來了萬物回春的暖香,也帶回了他全部的希望。
“你去哪裡了?我找了你好久好久……”
“這個嘛……”
原來宗三說話的聲音是這麼地溫柔,令人沉醉。僅僅是聽著,他就忘卻了那麼久以來一切的心痛。他想自己大概也和人類一樣地反復無常,輕易地沉溺於物喜己悲;或許他的靈魂比凡人還要脆弱,如此地不堪一擊——但是有甚麽所謂,只要宗三能回來,即便跟自己說的那些事情,關於歷史,關於篡改者,關於人類和付喪神為了守護這個時代所付出的一切,他其實全都半懂不懂,他畢竟只是一把年輕而沒有經歷的仿品,甚至連被召喚過去和宗三並肩作戰的資格都沒有。
這一切於他而言,全都不重要。
這一切全都及不上宗三對他說上一句話來得重要。
“我們一定還會相見的,在人世的刀身隕滅之後,在黃泉之畔,在人類所不可及之處……”
“我會一直一直等待著那個時刻。”
“藥研。”
他很明白宗三並不是在對他說話。
但是有甚麽所謂。
“我也會一直等著宗三。不管你去哪裡。”
或許是被他的直率和天真所打動吧,宗三對著他笑了。
那一刻他再度無比確信,自己正是為了這笑容,而誕生於這世上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