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熊与蜗牛






无论怎么样,上司是个发生什么都不为所动的怪人。换言之,是个硬汉。无论是他、他上司的手下还是他自己的手下,知道这一点就足够应付了。在辖区平均每晚不下50次的枪响中,他们摸爬滚打着走过来,早就分不清手上是谁的血;他处理完和勘察小组的交涉,顺着防火梯登上事发现场那栋旧楼的露天屋顶,果然,宗像还在那里。

 

“嗨,头儿。”

 

负责地说,他应该是整个警局最不愿意揽这活的人。但形势所迫,没有选择。他猜想上司这会儿要么已经头脑放空、满腔晦涩的形容词等着发表,要么就是半只脚踏出城市灯光的边缘、准备给下头的人一个惊喜彩蛋。但愿如此。不管怎样,圣诞节还早了几天。

 

“咳。”

 

伏见假咳一声,有些尴尬于对方的毫无反应。但这并不新奇。他想象自己回到了办公室,站在日复一日让整个城市的警务系统更加效率高超却又不可避免地紧张兮兮着的人面前,口不过心地陈述一桩又一桩的凶杀、纵火、贩毒和非法军火买卖,但,不必像现在这样,穿着守阵3天没换过的衬衫,连枪袋内侧也藏满了酸腐的疲惫气味,比起事后那一堆废话纸片,反倒是这些小事更让他心生不满。

 

“……我很遗憾。”

 

他终于把该说的话说了出来。宗像的肩膀在冷冽的夜风中轻轻地向后转动。

慢慢地,他看清了那张脸。

 

“令公子的事……我很遗憾,先生。”

 

他几乎是复述了一遍。而宗像的面容上仍然没有任何能称之为表情的东西。伏见感觉到了自己习以为常的那种烦躁,但只是很轻微地掠过了意识的深处;此刻真正让他感到不安的,是宗像那不同寻常的沉默。

 

他想起了被裹尸袋装起来的孩子从拉链的空隙里露出的最后的安然面容。红头发。很倔强。沈默寡言。和宗像可以说是没有千分之一的相似之处。他们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我在思考。”

 

上司忽然说话了。伏见愣了一下,然后不由得站直。那声音冷冰冰的,像在风雪中冻了一整晚的枪管;可事实上这一晚还没有过去呢。宗像的养子是在下午死的。雪才下了没多久。

 

“什么?”

“时间。”

 

毫无疑问,宗像是个无需安抚的人。

 

“您一定很难过。”

 

他想不到什么话来说。入行以来,他努力像其他人一样,把私人感触和工作效率分割开来,唯一能让他混淆公私的是在公休日公然陈列猥亵物的新锐艺术家。那是他自愿加班的唯一时刻。

但眼前这事儿不对头。

 

“我……”

 

他惊讶于上司话语中的哽咽。或者——只是错觉。

 

“我和时间较量,一次又一次,可我总赢不了——到目前为止。我还在寻找症结所在。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伏见感觉到对方仅仅是有话想说,而根本不想顾及他听不听得懂。他的上司不常做这种事。通情达理的角度来说,宗像还算是个好人。但眼前这个男人,比起那种痛失什么的悲恸,倒更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困惑给拉拢了进去。

 

“老实说,我不太清楚。但无论如何明天一切还是得继续,头儿。”

 

宗像轻微地、但千真万确是笑了。

 

“你说得对,小子。”

 

上司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就像战场老兵面对新入伙的小鬼。很有意思,虽然令人不快,但比以往任何一次彬彬有礼的训话都让他印象深刻。

伏见忽然注意到宗像另一只手上拿着烟。这很难得,他甚至不知道上司抽烟。谁都没见过。

 

风太大了。烟头只在黑夜中稀疏地一闪。

 

“我把他从‘黑巷’里带出来不是为了看这种结局。我不管他被谁养大,以前干过什么,他当杀手的时候有过什么案底我都不在乎。但这不是我要的结果。”

 

就好像在陈述公事的最后爆发出自己的不满,宗像用手指掐灭了烟。他的种种心绪——如果有的话——从很高的地方随风飘远。

 

 

“这一直都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但你一直都不是个知道结果就会放弃的人,不是吗?)

 

 

在伏见的职业生涯中,对性情最为古怪却也最雷厉风行的上司最后的印象,是那平日用于签署各种危机潜伏、藤葛纠缠的公文的骨白色的手指,扣动那把私人配枪的扳机的瞬间。

 

 

时间如此狡猾,他甚至不知道被宗像掐灭的烟来不来得及落到地面。

 

 

 

 

 

 

 

1000 Ways to Die

but 

Only 1 Way

to Live on






评论(2)
热度(36)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無憂國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