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還是送給我的翅膀們(靠) @灯野 和 @碗仔-香港品质
還有其他喜歡這個CP的人……放心我的字典里沒有BE這個詞。
那麼以下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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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八田終於從高燒的後勁中醒來,已是空氣微涼的傍晚;把大腿借給他枕著的伏見正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指撩梳著他額前汗濕蜷曲的頭髮,好像把這輩子所有的耐心都被投注在這件毫無意義卻又柔情萬分的事情上面。被這突如其來的、不合時宜的溫柔給弄得心煩不已的八田,因為混亂,震驚,發熱,疼痛,暈車,各種原因,沒法適時地抗拒;他費力地張開眼睛,逆光之下,伏見的面容有種叫人懷念的平和沉靜,就好像在他們還更加年輕更加幼稚、更加不諳世事、也不知道世界是這麼廣闊這麼殘酷的時候,肩膀挨著肩膀,手臂貼著手臂,在陌生匆忙的人潮洶湧之中緊緊倚靠著彼此而絲毫不會去考慮什麽命運不命運、毀滅不會滅的無聊問題。
是啊全都消失了,嘴唇渡過嘴唇,手指纏上手指,胸口覆著胸口的那些無瑕的甘美,連同美麗的夕陽一起沉入了孤獨的黑暗,再也看不到了。
“…………猿比古。”
他試著呼喚這個名字。不知是因為傷病還是疲憊,聲音像含著沙子那樣嘶啞無力。
沒有回應。
“……猴子。”
『美咲。』
他確信那聲音來自遠方。或許是誰的夢裡。一個認識的人,一個不認識的人——橘紅色的頭髮,缺乏打理的樣子,髮尾散落下來幾乎觸到了肩膀,和滿臉『人生好無聊』的倦怠表情的傢伙坐在一起,大聲抱怨著時光的無趣,搶過來喝了一口以後被丟出去的飲品瓶子。
啊啊……想起來了。
——他的世界就是從那個時候,真正開始的。
一閉上眼睛,就是滿眼的紅蓮業火。
——猿比古,你爲什麽哭了。
他想問,卻驚覺那答案原來早已在自己心裡。
——對不起啊。
美麗的人生如罪惡循環往復
八田覺得自己搞得懂伏見的時間,從分別的時候開始就越變越少,到如今幾乎可以說是沒有。
就比如說現在…………他透過車窗看著形色匆匆地跑進服務站的便利店裡的伏見,回想起數小時前,從不知持續了多久的昏睡中醒來的時候,眼前是陌生的車頂和車後座,輕微的顛簸中睜眼看見的是在失去意識之前,本該與HOMRA、確切來說是與自己對峙著的人。
他想自己應該是忘記了什麽,努力去回憶的時候卻被一陣陣的暈眩和反胃給攪得難以思考。
“別緊張,你有點發燒,我給你用了點藥……不過會有點難受,忍一忍。”
伏見平靜無瀾的聲音從前座傳過來。
“……猿比古……?爲什麽……你要帶我去哪?”
“周防尊的劍差一點毀滅東京的事傳到上面去了,HOMRA的鎮壓令已經下來了,現在你們群龍無首,戰力不同以往,繼續留在那裡太危險了。”
“什麽……其他人呢?!”
“草薙哥說讓你先離開東京,等事態平靜一點,他會再聯絡我們。”
“開什麽玩笑!這種時候我怎麼能逃跑!”
“逞強的話等你看清楚自己的狀況再說吧。”
“什……唔……”
頭像是被掏空了那樣疼。全身骨架好像被什麼東西狠狠砸碎過又重新拼合起來一樣,有種骨節錯位的酸澀感;更奇怪的是平常習慣用於戰鬥的雙手,都被纏上了新鮮的繃帶。
“暫時不要使用能力。”
“……哈啊?到底怎麼……”
“為你自己好。”
“…………”
在八田因為虛弱和茫然而沒有底氣強硬地反抗、而伏見也沒有做出什麽出格舉動的情況下,他們可以說是相安無事地渡過了幾天。
說是相安無事也有些奇怪。當他們沿著導航圖上都沒有標注的路線輾轉行進,熟識的世界在車窗外不斷倒退,突破重重關卡,從後車窗望出去,終於連城市都看不見了。
這不能叫做令人安心吧。八田想著。
不管怎麼樣,多少該和草薙哥報備一下他們的去向,儘快地和HOMRA餘下的同伴會合才行。
但是伏見怎麼都不肯把終端機還給他。究根問底之後才說因為不想被追蹤到訊號,已經在出城之前就丟掉了。
八田生氣地踹了駕駛座的椅背一腳。
“你憑什麼隨便處理我的東西啊!”
“反正今後都不需要了。會拖後腿的東西早點丟掉才是明智的。”
“……你不會把我的衣服也丟了吧?”
“給你換上這身之後就燒掉了。”
“——你這混蛋!”
終端機被伏見強行奪走丟棄之後,八田覺得自己仿佛失去了所有和世界的聯繫。
幸而除此之外,伏見並沒有做出更多令人困惑的強制行為。用技術手段截斷了終端機的定位系統信號後,伏見在黑市換了輛不起眼的車,掛上偽造的牌照;扎眼的制服被揉成一團塞在車座下面,一旦拔出來就會暴露位置的刀也被草草裹起、捨弃在後備箱的角落裡。換上市井街頭常見的、毫無辨識度的服裝,仿佛徹底變成了別的什麽人。
新一輪的藥勁還沒過去。八田蜷在後座上,看著前方後視鏡裡神情冷靜、一言不發的人。沒有戴框架眼鏡、而是使用顏色奇怪的彩片來掩蓋真實面貌的伏見,在看到前面檢查站的攝像頭的時候,默默地伸手摸向了懷裡的刀:
“不要出聲。我會應對。”
而八田疲憊得沒法去思考任何東西。
伏見始終也沒說要帶他去哪裡。
這一年的雨季特別地長。車窗被水流劃分成了一千片。
再度醒來的時候聽見浴室的龍頭在滴水。
在城市裡已經見不大著的小型汽車旅館,簡單陳舊的睡具和不時熄滅的昏黃燈泡,髒污油膩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地板上四處是煙灰和水漬。幸好床單還是洗過的。被昏沉的空氣壓得有些氣悶,八田試著從硬邦邦的床褥上爬起來,開口喚了幾聲,卻沒得到任何回應。
——出去了嗎……這傢伙,吃也好住也好,總是這麼自作主張啊。
睡得太不舒服,想著用電視打發無聊,一打開就是各種肆意吟哦的激情畫面;嚇得把遙控器一通亂按,無奈換來換去也全都是差不多的成人戲碼,當他面紅耳赤地糾結要不要乾脆關掉的時候,門開了。
“——什麽啊,很有精神嘛,終於來勁了嗎?還以為你要掛了。”
“來、來什麽勁啊!都是這裡的頻道好奇怪……”
“這種旅館的內線頻道本來就只有這種東西可以放啊。”
“我、我哪知道啊!倒是你去哪了啊!別一聲不響地消失好不好!”
把滿滿當當的購物袋拎到他眼前一晃,一臉「看了還不明白嗎」的神情的伏見,從袋裡抽出瓶裝水打開來喝了一口,然後由桌上的沒有標識的小罐內取出藥片,轉身捏著八田的下頜抬起來,示意他張開嘴。
“等你燒退了我們就走。”
平淡的聲音,像是在告知共進晚餐的地點一樣。
因為莫名的怪異感覺,八田有點抗拒地想推開對方正用剛喝過的瓶口往自己喉嚨裡喂水的動作,卻又想起來,在很久以前,他們也曾像這樣共飲過。
記憶之中那些自然而然、毫無間隙的心情,再度灼痛了他。
而眼前的伏見,除了愈發拔高的身形和經過歷練而變得更加銳利的氣場之外,那淡泊無聲的柔情,卻仿佛並未消散過。
八田有些疑惑地望著他,直到嘴裡的藥被融盡了糖衣而苦得幾乎把他嗆到,才匆匆咽下。
“別自己隨便亂走。就算是在這種地方,也難保沒有他們的眼線。”
……這樣縮著,太難受了。
但是看起來比自己更全面地掌握著事態的伏見那不容置疑的態度,以及因為過多沒有應對過的情況而產生的對未來的不確定性,又切實地阻止了他呼之欲出的衝動。
(——草薙哥怎麼還不發聯絡過來呢……)
看著伏見一件一件處理不需要的行裝,同時添置進新的用品的專注模樣,他又有些恍神了。
天氣不佳,只能憑藉床頭功能櫃上的時鐘判斷鐘點。醒來之後喉嚨被燒得發癢。起來喝水的時候碰掉了掛在床角的外套,不知為何沒有被丟掉的、伏見的終端機,從內袋裡掉落出來。
想放回去,機體卻忽然震動了起來。屏幕顯示有新的留言。
八田猶豫了一下,還是按下播放鍵。
『伏見君。』
經過了電波轉錄的聲音,雖然因為終端機被摔壞而音質殘損,但依然如同與那個男人面對面一般,絲毫沒有減弱那種沉穩冷峻。
——青之王。
想起了那個冰涼的力場,他不舒服地皺起了眉。
事到如今還有什麽公務聯絡要交代嗎…………八田苦笑著聽下去,卻逐漸被接下來的訊息給凍得全身冰冷。
『對你和八田美咲的通緝令已經正式下達了,你的行為已經構成了明確的綁架犯罪。』
『希望你能立刻收手,把八田君交還給……公務機關。』
『他必須處於「相關部門」的監管之下。』
『HOMRA的殘黨正在垂死掙扎,但他們也支撐不了多久了。你得理解…………我是說,伏見君,請你服從。』
『不論你們再怎麼不願相信、不想面對、覺得多麼不合情理也好,石板的選擇就是真實發生的事實。』
『我相信你應該明白的。……』
話音到這裡消失了好一陣,久到當他以為留言就到此為止的時候,那個聲音仿佛歷盡沉思、百般斟酌之後又再度響起,帶著威嚴的勸誡和些許的痛徹:
『畢竟,不論是你或我,都不可能從那柄劍之下永遠藏匿赤之王的。』
啪——
終端機被猛然撞上牆根,碎成一堆劈啪作響的電子元件。
“…………美咲——”
外面大概是下雨了。從門口衝到他面前的、衣服還濕淋淋的伏見,站在他面前焦躁地喘著氣。
“……這是,怎麼回事啊…………猿比古。”
剛剛採購回來的食物和日常用具,委屈地散落一地。
伏見咬著嘴唇移開了目光。
只是增加了他的疑慮。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是說草薙哥要我們暫時離開東京,在別的地方重新集結HOMRA的嗎?那個人說……赤之王,是什麽意思?”
“不要聽他的,美咲……”
“到底是什麽意思!!到底——到底誰是赤之王啊!!你究竟爲什麽……忽然來幫我們了,你不是頭也不回地加入了藍衣服那幫傢伙的嗎,現在又爲什麽要……”
因為突如其來的信息衝擊,已經完全陷入混亂的八田,深深地覺得以為伏見已經回心轉意而輕易相信了他的自己,是無比的愚蠢。
但比這更讓他痛苦的是,自己在沒搞清楚真相的情況下,就離開了自己所應該堅守著的HOMRA,像個逃兵一樣丟盔棄甲地來到了自己都不認識的地方。
身邊卻只有這個或許滿口謊言的人。
“…………冷靜點聽我說,美咲。”
伏見的表情看起來還在掙扎著些什麽,甚至是不情願地,仿佛一說出口就是末日一般。
“尊哥死了。石板選中了你。”
“那天,所有人都看到,那把曾將你的王逼上絕路的劍,也懸掛在你的頭頂上。”
“……它選擇你做新的赤之王。”
“但是你沒有尊哥那麼強,一時承受不了赤之王的力量衝擊……”
“……我眼看著他們要把你帶走。我知道那些人的打算,所以我更不能允許。”
“我不會讓你像那個人一樣死掉。”
“……我不管誰需要什麽王。對我來說美咲就只是美咲而已。”
“就只是這樣而已。”
時間安靜地行進著。隨著伏見的話語逐漸被喚起的東西,如同終於在晨曦之中顯露形體的浪潮,一波一波激蕩著他的腦海。
就好像經歷了冰封的寒冬之後,逐漸融化開來的海面一般。
啊……對啊,那個時候…………那不是夢。
那深不見底的虛曠空間、由空無一物的黑暗之中衍射出來的灼熱的光源,全都是真實存在過的東西。
把那些遠古的記憶、威嚴的壓力和那些無形卻繁複的嚴密法則,全都灌輸進自己身體裡的東西,都不是夢境。
連同那時,凝聚在雙手上的熱力和痛楚,都是真的啊。
被奪走意識的那段短暫的時間裡,反倒像是在做夢。草薙哥、鐮本、還有其他人焦急的呼喊聲越來越模糊,爆炸的轟鳴和劍刃互相撞擊發出的刺耳聲響,他所熟悉的火焰的灼熱、他曾經喜歡過的戰鬥的酣暢,全都遠去了。
唯獨緊緊擁著自己的那雙手,那份溫暖和觸感,依然是真切的。
就像現在一樣。
“…………可你爲什麽瞞著我。”
“我實話實說的話你會老實跟我走嗎?”
“不會。”
伏見看著他的眼神,忽然有些受傷般的苦楚。
“所以說……”
“——我要回去。”
空氣凝滯在了八田的話尾。
對面牆壁上原本就不太亮的燈泡最後掙扎了一下,一陣子的忽閃忽爍之後,終於完全地黯淡了下去。
“你根本不明白!!”
忽然暴躁起來的伏見,將他一把按在並不怎麼厚實的床褥上,空氣中可見的塵埃如同雲霧揚起。
“美咲你——到現在還在說這些蠢話!”
因為昏暗的光線和一時間的頭暈目眩,八田看不清楚伏見的表情,但是那冷酷中摻雜著些許不穩定情緒的聲音卻讓他心中一顫。
“我說過了,不會讓美咲回去的。美咲還不知道達摩克利斯之劍的真正殘忍之處,不然就不會說出這種話了。”
“呐,美咲…………一旦回去的話,你知道會發生什麽嗎?”
“不僅僅是S4,連其他更不通情理的傢伙們也在行動了。尊先生…………不,不止是他,上一代、上上代、還有更之前的赤之王的結局,逼得他們不得不緊盯著新任的王,現在把你控制在絕對嚴密的環境之下、盡可能延長那柄劍墜落的時間,哪怕要用上各種不能公開的壓制手段……藥物也好洗腦也好,甚至在必要的時候以你的性命為代價來保護其他人,對他們來說這才是最重要的。”
“HOMRA已經和解散沒有兩樣了,美咲。不要再逃避這個事實了,已經沒有其他人……能保護你,也沒有人需要你去保護了。都忘了吧,美咲。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就只有我和你……只有我們。”
“我和他們不一樣……我不會離開你。我不要什麽赤之王,我就只要美咲本身。”
“呐……美咲,你看看我啊。”
這樣自顧自地說著的伏見,輕柔撫摸著他的臉頰。
卻只讓他覺得費解和恐怖。
他最重要的那個『家』已經不在了的事實,還有突然壓上來的那些聽都聽不太懂的命運之辭,如同無情無理的狂風暴雨敲擊著他的心。
事到如今,到底應該相信些什麽呢。
“放開、我……不……唔、不要……——猴子你瘋了!!”
“——哈!沒錯,我是瘋了。”
仿佛失去了所有耐心而俯身壓下、強行拉開他的衣服、粗魯地撫摸著他的身體各處、甚至用膝蓋粗暴地磨蹭著他隱秘的部位的伏見,面對著拼盡全力卻因為身體的狀況而沒法像從前那樣強勢地抵抗自己的八田,忽然低聲地笑了起來,讓八田沒來由地覺得膽戰心驚。
那說不清是歡欣到了扭曲、苦楚到了迷茫還是太過迷戀而失去了自我的怪異神情,深深地攫住了他的呼吸,仿佛下一秒就會將他殺死一般。
的確,從「那時候」起,伏見已經改變了很多,也作出過許多令人費解的過激行動,但是像這樣近乎神智失常的狀態,好像已經被逼上絕路一樣的狂亂無助,卻令八田覺得格外地心痛不已。
既害怕,又不知該怎麼安慰他。
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他感覺到一點點的心安。
“我不會…………把美咲交給任何人,沒法保護美咲的HOMRA也好,只會把美咲關起來的S4也好,其他什麽狗屁倒灶的部門也好,就算是那塊該死的石板,我也絕對…………不會讓美咲去送死。”
“美咲只要乖乖地待在我身邊就好了。”
“我什麽都可以做,只要美咲能活下去。”
“只要把一切都交給我就可以了。誰也不會發現我們的。”
“就算是世界盡頭我也帶你去。”
“……不要走……不要當王,美咲……不要死,不要丟下我…………”
“算我求你,美咲……我只求你這一次……不要回去,跟我走吧……美咲……”
仿佛無意識地呢喃著邏輯混亂的言語、連前因後果都顛倒錯亂,到最後只是單純地呼喊著他的名字的伏見,慢慢地鬆開了對他的鉗制,轉而用盡全身的力氣抱緊他,哽咽著含糊不清的語句。
那份孤獨不安的心境,像夜涼的潮水一般,也浸染到了八田的腦海裡。
冰寒的雨點擊打在窗玻璃上的聲音。浴室裡連綿的漏水聲。還有伏見那仿佛就要失去一切一般絕望地呼喚著他的聲音。
太多他所不明白、也曾經抗拒去思考的事情,忽然端端正正地放在他眼前,逼迫他去懂得,到底要怎麼樣去平衡人生裡那些繁複錯雜的愛恨之源。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不再誤解彼此。
“……別哭了,猿比古哭得好難聽……”
“…………我沒有。”
“明明哭了。”
“……美咲,來做吧。”
“…………白癡,又生不出小孩。”
“我又不是想要那種東西。”
“……可是這樣好奇怪。”
“沒關係,來做吧。我在哪邊都沒有關係,我只想要愛美咲。”
“…………別說那麼噁心的話啦……”
最後,他還是允許伏見進入了自己的身體。雖然沒有異性的經驗,但兩個男人之間發生這樣親密而熱烈的事情,對他來說還是很奇怪的。伏見需要的到底是什麽,自己又究竟是不是原諒了這個人所做過的一切,在悶熱苦澀的情潮和叫人羞怯的疼痛裡,全都變得飄然模糊、看不真切了。
「愛」。
當這個詞從伏見的嘴唇之間洩露出來的時候,八田有了一陣的恍惚。
由於過度強大的衝擊和鎮靜劑後勁的侵蝕,他對於石板給予知識和力量那個瞬間的情景和感受,已經記得不是特別明晰了。
唯獨在那陣仿佛要將他身心都吞噬的巨大光華過後,不懼灼燙和衝力而將他緊緊抱住的那個身影,不就和此時此刻將自己錮在懷中的這個人一樣溫暖嗎。
就連在意亂情迷之中如瀕死一般叫著自己的名字的聲音,也和那個時候別無二致。
啊啊…………怎麼會忘記呢。
他在幾近窒息的高潮之中閉上了眼睛。
雨音仍在。
日落會是什麽顏色。
在玻璃叢林裡看過千萬次的景致,沒有了樓宇的遮掩,看起來格外地孤單落寞。
不顧伏見的阻攔,八田自己拆掉了手上的繃帶。因為失去意識前一時的暴走而留在尚未適應專屬於赤之王的那種暴烈的「力量」的身體上的灼傷,像是在直白強硬地告訴他,自己的世界已經不再是以往的模樣。
看起來平靜了許多的伏見,好像忽然失去了所有的語言,除開問詢他要不要停下來進食或休憩之外,再也不說一句話。
甚至不再從後視鏡裡多看自己一眼。
八田有點懷念那些久遠的、即使無話可說、也對彼此瞭若指掌的日子。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讓語言變成了傷害對方的刀刃呢。
“到了。”
他們停泊的地方,是完全沒有聽過名字,連人造痕跡都很少的偏遠海濱。
人住的房屋都是罕有的風景。
在這樣的地方,竟然還會有營業中的民宿。也算是奇景了。
經營者是對客人不過問任何事情的老者。只是在交接鑰匙的時候感歎似的說了一句,年輕的愛侶竟然會來這麼冷清的地方啊。
八田倏地漲紅了臉,拼命想解釋些什麽,卻發現找不到合適的話來說。
伏見有些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轉而換上了一副毫無玩笑成份的語氣對老闆說道:
“因為家裡人不同意,所以是私奔來的。”
(呀啊啊啊啊————)
八田心裡響起了無比慘烈的尖叫聲。而老闆竟然非常理解似的點點頭,用看著勇者般的目光贊許地望著他們:“要加油哦。”
是要加什麽油啦————
對看起來很寬心地走遠的老闆的背影絕望地伸出手的八田,卻發不出任何能反駁的聲音。
“你竟然會想要看海。”
“因為沒怎麼認真看過啊。”
“我還以為美咲貧瘠的小腦袋裡沒有那種審美細胞呢。”
“你找茬嗎……話說你跟過來幹嘛,不是說要去修車嗎。”
“這種地方找得到零件就怪了。先拜託老闆去附近鎮上的修車廠找一找,沒有的話就只能把車丟掉了。”
“…………那我們怎麼走啊。”
“無所謂啊。”
從後面走到他身旁坐下的伏見,望著眼前逐漸被夕陽的暖紅所覆蓋的海面,淡然說道。
八田轉過頭疑惑地望著他。
“對我來說,走不走,其實都無所謂。”
“你在說什麽啊……”
“就算要一直留在這裡也沒關係啊。”
“——什麽話!那HOMRA怎麼辦……”
“我有說過我是爲了HOMRA嗎?”
“你不是說草薙哥……”
“哈啊…………是呢,是有這麼一種說辭。”
“…………”
“還有很多其他的說法,你要聽的話,應有盡有啊。”
“…………猴子你……你到底想怎麼樣。”
感覺到伏見話語中那不同尋常的意味,八田忍耐著跳起來揍他的衝動。
“我的願望很早以前就說過了,只是美咲你從來不聽我說話而已。”
“只是你從來都不願意看著我而已。”
“就算是到了現在,你的眼裡也並沒有我。”
“就算失去了一切,美咲也不願意看著我啊。”
“所以對我來說,在哪裡又有什麼區別呢?”
越發猛烈的海潮擊打著海岸。幾乎觸到他們的腳尖。
八田一動不動地瞪著他。
“美咲你沒有過這種心情吧。所以你是無法理解我的。”
從海灘上掬起一把沙子,又在八田眼前慢慢鬆開手指,伏見任由它們從指間流走,乘著風去往不知名的方向。
“我啊,有著無論如何也不想放手的東西,即使他就像這樣無情……你明白嗎?美咲。”
“你這個笨蛋!”
八田終於還是揮拳過去了。反應速度與他不相上下、甚至在以往的戰鬥中都表現得略勝一籌的伏見,卻絲毫沒有躲避的動作。
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就像看著一整個光華耀眼的世界。
拳頭並沒有落到他臉上。
取而代之地,八田第一次擁抱了他。
“……回去吧,猿比古……我們回去吧。”
“……不行的,他們會把美咲關起來,然後……”
“沒關係,我沒有那麼笨。……再說還有HOMRA。”
“…………HOMRA已經,不在了——美咲,已經沒有了啊……!”
“誰說的。…………我不是還在這裡嗎。……猿比古也,還在這啊……”
被染成紅色的潮汐擊打著海岸。
八田睜開眼睛。夕陽落幕的時刻一點一滴融入他眼裡。
不禁想到在面對命運之火的炙熱時,那個人是否也如同現在的自己一般,想要大聲呼喊誰的名字卻像被人生的苦酒毒啞了嗓子,想要緊緊抓住些什麽手臂卻沉重得好像被灌滿了愁苦的眼淚。
怎麼會這樣沉重又孤寂,連呼吸都像是有萬根針尖壓迫著喉嚨,原來那個人的世界,是這樣的景色嗎。
八田有些難過地想著。然後他抬起手,摸到伏見濕漉漉的臉頰。
——以前怎麼沒發現這傢伙這麼會哭啊……覺得有點好笑,又有點想陪著他一起哭個痛快。
看起來總是對什麽也無所謂、什麽也沒興趣的伏見,竟然爲了自己而哭泣。
——就算是爲了這顆眼淚,也不想再令他孤身一人啊。
“猿比古。”
“…………”
“回去吧。一切都會找回來的。我們……一起。”
從他和伏見微冷僵硬的手相握的地方,輕輕燃起的微弱火花,慢慢變成了耀眼灼熱的、具現化的火焰。
仿佛能燒盡一切那般熾烈,又好像能撫慰所有孤寂的靈魂那樣溫暖。
“…………美咲的火焰,好美麗。”
伏見著迷地望著他們緊緊交握的手。
一瞬之間,他們所分享過的那些——煦暖的朝陽也好、無隙的柔情也好,甚至針鋒相對過的冰寒的劍刃、無情的話語,全都融在這團熠熠生輝的火光之中,再也無法傷害彼此了。
被比起那光耀的夕陽還要動人的光輝映照著的面容,仿佛從他們相識之日起就從未改變過。
仿佛那些痛徹心扉、彼此折磨過的任性和隔閡,也從未存在過一樣。
“猿比古,我們一起活下去吧。”
隨著那火焰的躍動,只屬於赤之氏族的印記,再一次地出現在了伏見左邊鎖骨之下、心臟上方、那個曾被無數次的自欺和自虐給殘損得傷痕累累的位置。
——屬於赤之王的證明。
現在,是他只屬於新的赤之王、八田美咲的證明。
他的王。
世上唯一僅有的KING。
不會再被任何人奪走的刻印。
“我不會死的,也不會任由他們囚禁我。所以,一起回去吧…………猿比古。”
被那堅定無畏、卻又溫柔包容著自己眼神給完全徹底地佔據了心臟,伏見緊緊抱住了他。
那青灰色的沉厚的天幕、吞噬著生者們的太陽,如同過往無數個平淡無奇的夜晚那樣將他們籠罩。
美麗的世界正在他們眼前熊熊燃燒。
//.END.
『總之……先想辦法聯絡草薙哥吧。』
『會被他罵死的。』
『……那也沒法子。不過你不要緊吧。公務人員還上了通緝名單什麽的。』
『哈……運氣好點最多就是被被處分嘍。寫報告關禁閉什麽的。』
『要是不好呢?』
『那就軍法處置。』
『…………你還是跟我回家吧。』
『那我今晚可以睡在美咲旁邊么?』
『——不要一臉已經打定主意的表情還來假裝詢問啦……』